接待他者的靈性修練
胡露茜
對於信仰基督的人,接待他者乃是一種靈性的修練。
首先我們要問,何謂他者?
第一位女性提出他者這概念的人是《第二性》的作者西蒙波娃,她通過對「人」的研究,提出了「他者」的概念。她認為在傳統社會中,男人的存在處境是合理、正當的,女人卻不能作為人存在,只能作為男人的附屬財產,即第二性、他者。
他者指的是那些没有或喪失了自我意識,處在他人或環境的支配下的人。相對於擁有主體自我意識的人,他者不但沒有權力為自己下定義,他們更不被看為一個完整的人,是次等人(less human),甚至是非人(non-human)。
在後殖民的理論中,西方人往往視自己為主體性的「自我」,殖民地的人民則被視為「殖民地的他者」。「他者」 (the other) 和「自我」 (Self) 是一對相對的概念,西方人將「自我」以外的非西方的世界視為「他者」,將兩者截然對立起來。所以,「他者」的概念實際上隱含着西方中心的意識形態。
從這種二元對立的關係脈絡來看今天的性小眾,毫無疑問,他們就是異性戀霸權社會眼中的他者:是一群不正常的、變態的、污穢的、低等的怪物。
其實性小眾之所以被視為「變態」並引發社會恐慌,因為它直接挑戰並顛覆了父權社會的異性戀霸權,拒絕父權社會的性別角色規範。同志的誕生,沿於異/同的二元論述,把人區分為主客關係,製造分隔和壓迫。
我認為將性小眾排斥為他者是一種不公義的分隔,不但對同志造成傷害,更造成人與人之間的隔閡和敵視,是一種暴力、亦是一種罪的關係,如何化解這種分隔才是今日教會關心的議程。
今日我特別以「接待他者的靈性修練」為題來跟大家分享,因為我認為要教會從恐同和敵視的態度轉化至善意和接待性小眾,不但需要透過推動平權的立法和相關的神學教育,更需要一種靈性的更新和修練。
以下我嘗試提出三方面的靈性修練向度,作為拋磚引玉,請釋昭慧法師、關俊棠神父,及在座各位弟兄姊妹多多指教:
(一)相信和尊重每一位「他者」,包括每一位性小眾的出現,都是上主神聖的臨在—
性小眾作為我的他者,是一個Holy and Different Other,縱然跟我全然不一樣,但亦是上主神聖的創造。
出埃及記3章記載到摩西在何烈山跟耶和華上帝的對話,首先上帝的使者從荊棘叢的火焰中顯現,摩西正想走過去看看,有聲音對他說:「不可到這邊來,將你的腳上的鞋脫下,因為你所站的地是聖地。」…之後,摩西回應耶和華說:「當他們問我,你的神叫什麼名字?我當怎樣回答他們?」上帝對摩西說:「我是自有永有的。你要對以色列人這樣說,那自有的打發我到你們這裡來。」
一般教會對這段經文的理解,只強調上帝的超然地位,乃是屬於祂自己的存有,不依靠其他任何事物,所以是絕對神聖的,並且是永恆的。
但我認為若然我們相信每個人都是按上主的形像被造,那麼每個人的生命本身便應賦與跟上主同樣屬於他自己的存有,是絕對神聖和不容侵犯的。
所以我們必須尊重每一個生命,包括性小眾的生命,都是上主獨特的創造,是上主神聖的臨在,是上主形像的反映。
(二)謙卑和倒空自己,才能真正認識性小眾…另一個神聖的「他者」—
在今日的世界,我們傾向相信知識就是權力,擁有知識的人就擁有權力。然而,知識並不一定代表真理。一種單向性的權力行使,會容易傾向偏執、操控,甚至將別人壓服。
福柯在《性意識史》提出我們現在擁有的性,我們把它當作事實的性,並不是與生俱來的東西,而是被18世紀的性的機器製造出來的產品,是不斷變換的性的話語的產物。自此,性的權威論述便還繞四方面發展,包括將1.女性身體竭斯底理化;2.兒童的性病態化;3.生育行為社會化;4. 異常之性歡愉精神病化。過去一段長時間,這些所謂權威的性知識正不斷製造人與人的分隔和敵視。
然而,從基督福音的精神反思,基督徒對另一個人的認識不能只停留於客觀和表面的資料,因為這種認識必然經過自己主觀的判斷和過濾;希伯來文的認識(to know)跟做愛是同一個字根,即是需要跟對方進入一種水雨交融的合一狀態,是一種相互平等的生命契合。這種認識的態度是需要我們學習謙卑和倒空;不是頭腦上的認知,而是透過默觀的修練,包括放下任何主觀的前設與判斷及專注的聆聽,容讓對方可以安全地和自由地在我們面前顯露自己的真我。
(三)將敵意轉化成善意、為他者製造神聖的空間—
盧雲在1986年寫的 Reaching Out,提到基督徒靈性生活的三種向度,其中第二種向度是向鄰舍伸展—從敵視到接待。
他認為接待與敵視是共存的必然予盾;接待的不可能性讓我們看見自己內在的恐懼與不安;在同志的議題上,教會的靈性挑戰是問自己是否願意逾越既定的框框,與他者相遇,從而將對他者的敵視轉化成好客的接待 (from hostility to hospitality) 。
在異性戀霸權的氛圍下,性小眾顯然是我們所不認識、甚至恐懼的陌生人,這些人身上帶著某個特徵,使他們有別於主流的異性戀者,因此時常受到「他人矮化和污名化。教會當如何接待待他們呢?
其實,不論舊約和新約都特別指出,接待陌生人到我們的家裡是信徒的責任。
我認為接待首要創造的條件是騰出空間,這個空間跟第一點視他者為上主神聖的臨在是互相呼應的,就是給這位陌生人提供一個自由的空間,給他一個機會去尋找和發現他的上主。
第二就是將教會營造為一個開放和接納的地方。盧雲提醒我們要把敵意化成善意,首要製造友善的空間,以便向這位陌生的弟兄姊妹伸展,邀請這位客人進來跟我們重建新的關係。這是一種內在的轉化,不能操縱而應讓聖靈動工。我們不能強迫一棵植物生長,但可以除草和除去一地障礙物;同樣,我們也不能強迫任何人作何種改變,但我們卻可以為這種改變提供一個空間。
年前在香港上演了一套日本電影「深夜食堂」,故事講述在新宿街頭的一條後巷,有一位經營小食堂的老闆,營業時間由深夜十二時到早上七時,該店只有簡單餐牌,容讓客人點任何食物。這故事吸引我的地方是那些光顧這食堂的食客都是主流社會不接納的人士,如黑帮分子、AV女星、同志、小三、易服者等。但老闆卻是極度包容,從不論斷他們。可能因著嗅味相投之故,他們在食堂內更能衝破主流社會的道德枷鎖,分享一些越軌和不光采的個人經歷;慢慢地這食堂便成為了他們彼此支持和療傷的神聖空間。
這電影描述的情境正是我對今日教會的期盼!